【（重生）副楼主工作手册】上卷 第六章 聚散飘萍
一路快马加鞭赶到金风细雨楼已经是巳时正，白愁飞跑进细雨楼大门，正看到杨无邪迎出来，他一看军师的脸色就知道大事不好了。今生自己万般筹谋，最终也只是早回来了几个时辰……
其实如果事情按前世的进展，王小石虽然会吃很多苦，却也能安然返回京城，可前世他回来时，白愁飞自己已经失了本心，自甘沉沦成了蔡相的鹰犬，兄弟相见除了争吵就是手足相残，他从未问过王小石在北境到底经历了什么，是谁要害他，以至于京师都传了死讯。他又是怎么死里逃生的，是大哥出动楼里的力量保护了他，还是……
他甚至也不知自己入狱后苏梦枕怎么样，再见，已是刀兵相见。
杨无邪忍痛说着他前世早已知道的事情，白愁飞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听到——王小石决意去刺杀蔡相，金风细雨楼即将出动全部力量救他出京……
“副楼主，你……”杨无邪还没说完，白愁飞便绕过他一路往飞天跨海堂里奔，重生以来他步步为营，几乎每一夜都会被噩梦惊醒，在黑暗里瞪着虚无反躬自省，生怕走错一步再令自己和身边的人陷入万劫不复，他努力隐忍平和，与人为善，自己都以为自己转了性子，可从石桥到飞天跨海堂这短短数十步的距离里，他几乎放出了自己的心魔。
奔入飞天跨海堂，他只看到苏梦枕一个人孤零零斜靠在上位交椅上，面色比从他出京时又苍白了几分，白愁飞的步子突然慢了下来，走在苏梦枕自责痛苦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让他即将出口的质问破碎消散，即将出口的冷厉言辞消融在苏梦枕微红眼眶中，待到面前，白愁飞站定，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喊了出来，声音连刚刚赶到门口的杨无邪听了都觉得撕心裂肺：
“大哥！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不拦着他！！”
苏梦枕一时无语，许久之后才起身，一代武林天骄步下台阶时居然踉跄了一下：
“老二，对不起，但这是小石自己想要去做的事，也是他认为必须去做的事，谁都拦不住他，你，我，都拦不住。”
杨无邪叹了口气走进飞天跨海堂，看看苏梦枕，又看看白愁飞：“事情已经这样了，现在小石跟谁都不联系，整个人在蔡相的监视下，咱们如果出手，反而会要了他的命，只能等他得手……再送他安全出京，等出了京城天高海阔，总有容身之地，先保住他的命要紧。”
白愁飞看着苏梦枕，对于此事他唯一清楚的是苏梦枕的做法，他以金风细雨楼主的身份，带各位主事一路护送王小石出了京城，之后便是金风细雨楼被围困，各方势力均不敢出手援助，雷纯的落井下石，蔡相出手，自己顶罪入狱……
前世为何会决定为苏梦枕和金风细雨楼顶罪，他记得很清楚，一方面是一时年少意气，而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心里明白，如果说自己兄弟二人中有一个人能调动江湖势力，甚至联络官门中人庇护王小石，那一定是苏梦枕，如果有一个人能稳定住风雨飘摇中的金风细雨楼，那只能是苏梦枕，前世如此，今生亦然。
仔细思索，前世他顶罪为了名声，为了意气，为了王小石，似乎并没有认真想过苏梦枕的处境，他没能早早将自己救出，令他怨恨成毒，可如今细思——堂堂武林第一人，最后只能靠几个属下劫狱救人，金风细雨楼当时到底又是怎样的境况？
那今生呢？
杨无邪还在向苏梦枕汇报着什么，似乎是在说楼里集结人马的安排，白愁飞心念一动：既然大哥是楼里的根本，是小石头最强的庇护，既然他已经注定没法保护三弟，那这一次就保大哥吧，而大哥一定能护住小石头。
苏梦枕没有注意自家二弟愣忡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决然，转头让杨无邪马上去集结各大主事到飞天跨海堂，杨无邪肃然领命转身，却被白愁飞一把拖住：“慢着。”
杨无邪愣了，苏梦枕也看定自家二弟，白愁飞抬眸已无刚刚的狂乱不甘，却让苏梦枕更加担心。
“大哥，我是副楼主，你决断大事，就不问问我的想法吗？”
“二弟……”
白愁飞却异常坚定：“不急这一时半刻，你去书房等我，我带军师去通知各大主事，半个时辰后，待咱们商议定了，再来安排他们行动。”
苏梦枕知道白愁飞爱冲动，可如果冷静下来，也总是能出奇制胜，就好比当初兵分两路夺回金风细雨楼之计就是出自他手，更何况他也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和不甘心，就如自己一般，一时心软就应了——反正杨无邪在他身边，他也翻不过天去。
在书房内等了一会儿，便见白愁飞带着杨无邪快步走入，一照面便开门见山道：
“大哥，我有一计，自认比你的强，如果你也这么认为，可不可以把这次行动的指挥权交给我。”
苏梦枕看看白愁飞，又看到杨无邪露出肯定目光，再想想自己现在的身体，终于下定决定：“好，如果真的比我的可行，那么楼里一切人马由你调度。”
“好。”白愁飞点点头：“如果按你的计划，楼里全面出动，大张旗鼓地保小石头出京，定会触怒有桥集团和蔡相的势力，引得他们忌惮，最重要的是，会授人以柄，到时候金风细雨楼被官府为难，你要稳定形势或派人出马保护小石头都会难上加难。”
听了他的话，苏梦枕似乎明白了：“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只动用暗中的力量，但你也要明白，如今我们全力以赴尚且没有万全把握，根本没有保全自己的余地了。”
“自然要动用全部力量。”白愁飞看着苏梦枕：“但不是保护王小石，是捉拿王小石。”
他一言出口，杨无邪就是一惊：“诶，你什么意思……”苏梦枕却抬手止住他：“无邪，就算你我要害小石，老二也不会想害他。”说着他又转向白愁飞：“你的计策究竟是什么？”
“明里捉拿，暗中保护。”白愁飞斩钉截铁道：“三分之一的暗堂人马乔装为江湖义士先行接应保护小石，剩下各大主事等有头有脸的人跟着我，装作向朝廷请缨捉拿小石头，与暗地中的人一起里应外合，将他送出城去，若事情顺利，还可让他诈死……到时候就更稳妥，大哥你暂且豁出去面子，将来大势底定，江湖自有公论。”
苏梦枕还没说什么，杨无邪先说了句“妙啊。”
白愁飞转头看着他：“妙吗？妙就烦劳军师去把窗户关了，免得旁人听了去。”
杨无邪微微一愣，颔首去关了窗。
苏梦枕看着白愁飞思索良久，突然开口道：“你的计策的确比我的办法好，但我要收回刚刚的话，此计由我施行，你协助我。”
苏梦枕此言虽然坚定，但料自家二弟一定会发怒，却不想白愁飞却很平静：“果然还是军师最了解你，知道你一定不会听我的……”他这么说着，慢慢走到自家大哥身边低头看着他：“大哥，你跟我打赌了，愿赌，服输。”说完，他微微一笑，笑容很暖，却让苏梦枕很绝望，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正在渐渐失去知觉，拼尽全力的大喊，出口却是轻轻：“老二！我不准你……”
完全陷入黑暗前，苏梦枕只觉得手被白愁飞轻轻握住，温暖中又有什么东西被他取走了。
白愁飞带上老楼主苏遮幕留下的白玉扳指，抬头对杨无邪道：“军师，聚集人马。”
代替苏梦枕指挥各大主事的过程如白愁飞的预料，话刚出口就引起轩然大波，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当杨无邪宣布苏梦枕病重令白愁飞暂代楼主之位时，下面几大主事虽然面带疑惑，却无一人出言置疑，白愁飞都觉得这事儿……怎会如此？！
可他没有想过的是，与前世挣扎犹疑，冷傲不群不同，同是入楼一载有余，他带人端了雷损的军火，飞天跨海堂一战立威，又为抓暗箭伤苏梦枕之人浴血而归，刚刚才平了楚河之乱，凡此种种之外，更是有意也带了真心，跟各大主事都有所交心，加上楼主苏梦枕完全的信任，此时此刻的白副楼主，跟前世那个“功不配位”的白愁飞，早已不是一个人了。
杨无邪环视各大主事，知道他们当中自有聪明人，便盯住了莫北辰：“怎么！楼主的话也不听了吗？楼主病重，你们不听代楼主调度，是想气的他病更加重还是想害死三当家！”
莫北辰似有所悟，可还没等他说话，雷媚先抱拳为礼：“郭东神雷媚谨遵楼主、代楼主调令。”
莫北辰也赶快抱拳领命，同时还踢了龙啸青一脚，龙啸青转头一脸怒意看着他，莫北辰却小声道：“你是不是傻！他们是兄弟，他会害楼主吗！”
龙啸青终于明白了，师无愧亦然，各大主事对着白玉扳指在手的白愁飞宣誓领命，白愁飞转头看了看杨无邪，眼中有叹息也有别的什么。
随后代楼主白愁飞的一番排布调度，令各大主事更加惊愕——方才知道整个京师情势，整个楼内所有明里暗里的势力，他居然几乎全都掌握了，于是众人更加笃定——短短半个时辰，他不可能逼迫楼主说出这么多隐情，那就只能是……
于是，整个金风细雨楼上下一心，迅捷又稳妥地在白愁飞调度下动了起来。
杨无邪看着飞天跨海堂交椅上蹙眉排布的白愁飞，敏锐地注意到他并没有坐在交椅的正中，而是在稍微偏左的位子上，杨无邪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终于找到了一个除自己之外有能力又能真心为苏梦枕分忧的人，他现在只祈求老天，千万莫将他收了去。
毕竟刚刚他说服自己的，是那句话……
暗夜将至，金风细雨楼内一切就绪，与官面上支持之人疏通的任务交给了杨无邪，金风细雨楼主动请命捉拿“叛逆”，虽然许多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是骗鬼呢，可在有心人操作之下，金风细雨楼四大主事和精锐势力还是尽出，冠冕堂皇地开始“捉拿”刺杀了傅尚书的三当家王小石。
领头之人一袭白衣，手中双刺锋利异常，护着王小石的“京师游侠”们无一人敢上前，终于在北城墙附近，昔年挚友刀剑相向。
王小石看着白愁飞，暗夜之下火把微光里，外人看不清他们眼中闪动的是不是决裂和仇恨，可王小石明白白愁飞的心意，白愁飞也明白他能看懂。
挽留剑对上阴阳双刺，即使是知道内情的人也为刀剑相交时激出的火花感到心惊胆战，朱小腰心里打了个点：他们怎么真的在打……
拼力相抗背后无人时，王小石看着自家二哥目光闪动，对自己一笑，低声道：“可以了，我打不过你。”
王小石乖乖收了力，热泪却终于滚出眼眶，白愁飞使了个巧劲将他的挽留卸下掌于手中，周遭围而不敢上前的官兵只看到朦胧中长剑划过“逆党”颈间，顿时血花四溅。
这就……完了？！
挽留落地，白袍染血，白愁飞收了双刺抱起王小石，对领头的官军道：“我会亲自送他尸身到刑部，但首先，他是我兄弟，我要先带他回家换身体面的衣服。”
那官军首领心中觉得不妥，可这位金风细雨楼副楼主的性子他也是听过的，何况眼下他双眸迎着火把，闪出的却仿佛是幽兰色的光——像是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
鬼使神差地，那官军就点了头。
白愁飞抱着王小石分开众人，一路走入黑暗中……
金风细雨楼的副楼主亲手杀了细雨楼三当家、大英雄王小石这事儿，很快就传遍了京城——从官门到江湖，没有一个人相信。
若说白愁飞邪门，很多人都认，可说白愁飞会害王小石，是个明眼人都不会相信，可明面上就是如此，哪怕王小石的尸体莫名“消失”了，哪怕暗地里的势力已经出京搜查，但这欲盖弥彰的障眼法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更重要的是，金风细雨楼明面上“顺从”官门的行为，让已有些风声鹤唳的有桥集团暂时按下了针对的心思，可蔡相并不打算放过所有人。这一点，京师群雄明白，金风细雨楼中的人更明白。
白愁飞回到金风细雨楼，先去看了看苏梦枕，在苦水铺与王小石道别时他真的恨不得陪着他远遁天涯，可却只能笑着让他万事小心。
“我得回去陪着大哥。”临别一句话，他骗了两个兄弟。
收回思绪，白愁飞看了看依然在昏睡中的苏梦枕，褪下白玉扳指给他戴上。
迷药是杨无邪准备的，白愁飞便转身叮嘱他：“等我走了再给他停药，不然一定会起风波。”
杨无邪点点头，却是眼眶通红，他想起白愁飞说服自己“合谋”的那句话：
“事成之后，我替大哥进牢房。”
一边是唯一好友，一边是他的好兄弟，杨无邪只能选择先保苏梦枕。
“毕竟他病得太重了。”白愁飞用这句话说服了他，他也用这句话说服了自己，但依然是……
“副，代……”杨无邪突然改口，把白愁飞逗笑了：“临了就别那么客气了吧？”
杨无邪抹了抹眼泪，一把拍上他肩膀：“兄弟，你替你大哥入狱我拦不住你，可你说的……那件事，就别办了吧，他醒了一定会难受死的。”
“那你好好劝他。”白愁飞也拍拍他肩膀：“你比我明白，要将金风细雨楼全部择出去，‘那件事’必须办。”
杨无邪摇头复叹气，白愁飞却笑了，双手拍了拍他肩：“照顾好我大哥，等我回来找你喝酒。”
这一日午后，金风细雨楼的代楼主白愁飞在飞天跨海堂里写了他登上楼主以来的第一封手令，也是最后一封，军师杨无邪陪他走到飞天跨海堂外的桥上，刑堂的兄弟们已经列阵等着了。
一旁高阁上，莫北辰拼命搂着龙啸青的腰也拦不住他跳着要往楼下跑：“咱们怎么能这样，怎么能忘恩负义！他保住了整个金风细雨楼，怎么能……”
一旁的朱小腰亦是泪眼迷蒙——那条路她走过，她知道有多痛，有多苦。
大门打开，门外是刑部双任为首的官门中人，杨无邪愤怒了：
“金风细雨楼办事，还请二位暂且回避！”
白愁飞在他身边却是一抬手：“无妨，正好让他们做个见证。”
杨无邪看了他一眼，强忍泪意，打开了手中的手令：
“代楼主令！”似乎万般不忍，他沉了沉：“今有金风细雨楼副楼主白愁飞，枉顾兄弟情义，不遵帮规禁令，禁锢楼主，残害兄弟，现……逐出……”杨无邪勉强用咳嗽压住哽咽：
“逐出金风细雨楼！行——帮规！”
随着如此洪亮一声，两侧刑堂弟兄长刀出鞘，哨棒擎起，白愁飞走到刀丛之中，却无人忍下第一刀。
白愁飞侧目一瞅旁边年轻弟子，突然开口大喝一声：“动手啊！愣着干什么！”
不知送走了多少叛逆之人的行刑手被他吼得一愣，可手中长刀到底是砸了下来。
高阁上，师无愧一拳锤上身旁廊柱，十指连心的疼痛却难掩心中愤懑：“他们欺人太甚！”
雷媚则顺着廊柱滑坐在地上，再也不忍往长桥那边看一眼。
横刀，哨棒，铁蒺藜，京师第一大帮派的刑罚自然森严不可犯，寻常人怕是熬不过一半就要跪伏在地，可白愁飞行走其中，却一如往日高高昂着头，既不忍回头看身后兄弟们的泪眼，又不屑于看面前官门走狗得意的狞笑。
高天流云，天清气朗，难得一个响晴之日。
他想再多看看万里碧空。
苏梦枕自迷蒙中醒来，扑到白玉塔窗前时，只赶得及看到自家二弟被刑部的人带上镣铐押上了囚车，他顾不得伤病提纵轻功跃下，却被杨无邪紧紧抱住：“别去！别让他的牺牲白费，你得留下，你二弟三弟都指望着你呢！”
苏梦枕颓然，被杨无邪半拖半抱拉到飞天跨海堂内，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先喷了一口血出来，吓得杨无邪赶快给他顺气：“你可千万别折腾了，咱们得想法子救你二弟，保你三弟！”
“他是不是动了刑堂？”苏梦枕轻轻拂开杨无邪的手，倚在交椅上，眼中暖火换了寒焰。
“是，他自己逐了自己。”
苏梦枕眼中的光更冷了：“刑堂可有留手？”
“没有，刑部的人盯着呢，他不让……”
苏梦枕一把将旁边的烛台拂倒，吓了杨无邪一跳：“你别担心，我看了，完全没见红，身上没有，好像也没有什么内伤，他……一步一步走出去，是我见过最稳当，最体面的……”杨无邪说着说着，也颓然坐在一旁落下泪来。
苏梦枕半晌无语，再开口，目光里的暖火又回来了：“无邪，调动楼里一切力量，联络所有可以联络的势力，三日内我要把老二救出来。”他摇摇头：“他进了刑部，那些人一时不敢杀他我信，可他只是骨头硬，他伤的必定不轻，扛不了那么久！”
杨无邪赶快点点头：“好，你放心，我马上去办。”
“小石那里也要关注……联系神侯。”苏梦枕强压着咳嗽，又加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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