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玖喵

【(重生)副楼主工作手册】上卷 第四章 暮霭重重

    树大夫说白愁飞清醒至少需要一天一夜时间,可翌日清晨,苏梦枕就听到自己卧房那边有动静,几步走进去正看到白愁飞试图起身。


    苏梦枕摇摇头,上前轻轻按住了他:“别乱动,躺着吧。”


    “这是你房间。”白愁飞环顾四周,苏梦枕笑了:“放心,我有地方睡,你就在这儿,方便树大夫来换药。”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白愁飞没多推辞,看看窗外微明,他一时分不清是朝阳还是夕阳:“我睡了一天?”


    “我倒是希望你能老老实实睡上一天,现在不过辰卯相交。”


    “那就好。”白愁飞懒得躺着,慢慢坐起身,看看自己身上,垂眸笑道:“大哥又救了我一次。”


    “自家兄弟,说这些作甚,不过你出去追那蒙面客怎么也不多带点人,单枪匹马怎么行!”苏梦枕直到此时想起来依然后怕。


    他不问白愁飞还没觉得,此时却突然想到一事,忙垂眸掩饰眼中黯然:“没多想,一时冲动就追出去了。”


    其实他心里庆幸自己没有带人出去,昨夜那一局太过凶险,如果是楼里普通兄弟跟出去了,一定会有折损,那不就跟前世一样了?上辈子他还能嘴硬与苏梦枕争辩,可重活一世,他最不想亏欠的就是苏梦枕和金风细雨楼。


    更何况,毕竟将来要走的。


    白愁飞依然这么执拗地想着。


    他走神,苏梦枕也不是没看出自家二弟有心事,可又猜不出,正各自沉默间,外间突然传来纷沓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是谁来了那种。


    温柔扑到床前瞪着白愁飞上看下看,看得他莫名其妙的,忍不住蹙眉:“你看什么?”


    温柔起身拍拍自己胸口:“还好,他们没骗我,你还有力气凶我,看来是伤得不重。”温柔这么说着撅起了嘴,眼中却带着藏不住的喜色,看得白愁飞把什么闲愁杂念都忘了,笑着摇摇头:“我哪有凶你,是你一直瞪着我吧!”


    温柔却突然又弯下腰看着他,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这就对了,这才像大白菜……你好久没这么笑了,天天都像有心事一样。”


    说者无心,于听者而言却是振聋发聩,白愁飞才意识到自己自打重生回来,没有一天是真正轻松的,就是因为知道前路会有那么多悲剧,那么多挣扎,那么多不甘和不舍,让他每一天都过得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跌入前世那样的噩梦和悲剧中,可如果一直这样,那与一直活在那个悲剧中有什么区别——他总是想着小石头会逃亡关外,受尽折磨,想着大哥会伤病交加,最终深深伤于自己双刺之下,雷纯会陷于仇恨的疯狂,与大哥和自己彼此折磨,还有眼前这个小丫头……再过多久,她脸上这样轻松纯真的笑容就会失掉?


    可他选择重活一世,为的不就是改变自己和身边这些人的命运吗?现在他已经做到了第一件事,没有让雷损死在大哥刀下,没有让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如果每天只想着命运的阴云早晚会压下来,想着自己终会一走了之,还谈什么与天争命?!


    白愁飞深深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是盯着温柔一直在愣神,直到温柔搓了搓脸:“我说,大白菜……”她抬手在白愁飞眼前晃了晃:“你是伤到头了吗?还是被本女侠的美貌给震惊了,盯着我发呆是什么意思?!”


    “嗯?”白愁飞回过神,只觉得一直捆在心中的什么枷锁终于断了,就连苏梦枕和王小石都看出了他眉宇间一直带着的那种愁色须臾间就散了。


    “嗯,你是挺好看的。”白愁飞又露出让温柔很是安心的那种笑容:“不过我刚刚只是在想……你怎么会天刚蒙蒙亮就起床了,今日怕不是太阳从西边儿升起来了,又或者大哥骗我,现在其实是傍晚。”


    “好你个大白菜!”温柔马上转喜为嗔,抬手指着白愁飞:“人家昨天守了你半宿!今天又好心好意早起来看你,你就这么报答我,要不是看你一身伤,我一定打你一顿!”她这么凶狠狠地数落了他一顿还是觉得不解气,转身拉住王小石:“小石头,咱们走,我看他好着呢,还这么能气人!”


    王小石无奈被温柔拽到门口,扒着门框转头笑:“大白你先好好歇着,我哄好了温柔再来看你……”说完终于扒不住,被温柔拽走了。


    王小石狼狈的样子把苏梦枕也逗笑了,他起身从桌上端起一个扣着的茶盏递给白愁飞:“还是温柔厉害,能把你们俩都治的服服帖帖。”


    白愁飞一笑没有说话,重生以来第一次觉得整个人轻松了下来,心里还暖融融的,虽然浑身都疼,却比泡在温水里都舒服。


    接过茶盏掀开,一股药味扑鼻,他伤着有些低热,又没吃什么,被药味一冲有点厌烦,就想撂下不喝,却被苏梦枕抬手拦住:“一盏药而已,刀山火海都不怕,你怕苦?”


    白愁飞愣了愣,不动声色地把药吃了,苏梦枕笑着顺手从旁边碟子里拿起一颗梅干递过来,白愁飞看着那颗隔世依然令他心酸的东西,垂眸掩去黯然,还是接在了手里,捏了捏:


    “大哥真拿我当小孩儿哄了?”不愿再说,他巧妙地扯开了话题:


    “雷总堂身故,六分半堂定会生乱,在有桥集团动手之前,大哥就不想将六分半堂夺过来吗?”


    苏梦枕没有注意到他的黯然,反倒被他的话惊了惊:“你说得轻巧,雷总堂虽然不是死于咱们之手,可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争斗多年,积怨已深,他又是死在飞天跨海堂中,说起来咱们也无法脱了干系……怎么可能将六分半堂并入金风细雨楼,何况雷老总虽然死了,狄飞惊还在。”


    “的确,狄飞惊是能稳住六分半堂的。”


    “不错,而且他肯定已经着手了。”


    “只怕有人不会容他顺利接管六分半堂,或许雷纯也……”白愁飞抬起头看着苏梦枕:“大哥,如果雷纯遇到危险或者过不去的坎儿,你会不会出手帮她。”


    “当然。”苏梦枕点点头:“可我怕她再也不会接受我的帮助和庇护了。”这么说着,他明亮的眼睛黯淡了下来。


    “好事多磨。”白愁飞将那梅干递还给他:“慢慢来吧。”


    苏梦枕接过梅干放在嘴里,十余年未变的酸涩,却不似往日酸后回甘:


    “老二,你信命吗?”


    白愁飞看着自家大哥,能体会到他心中那盘旋不去的晦暗,就如同曾经的自己。


    他想了想,端坐好抬头看着屋顶横梁上的祥云花纹:“我以前不信,但现在信了。”


    “连你也信了。”苏梦枕笑叹,白愁飞却突然收回目光,盯住他的眼睛:“是,我现在信了,但还有一句话叫‘命乃天定,运在人为’,尽全力之前,我不准命左右,也不由天摆布。”


    “好个运在人为。”苏梦枕眉端一舒:“或许我命里劫数不少,但遇到你和小石肯定是我的运。”


    如果是昨天之前白愁飞听到这句话,难免又会陷于心魔,可此时此刻他却是爽然一笑:“有可能,但那也是你自己赚来的,在苦水铺。”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苏梦枕起身拍拍他肩膀:“什么都先别想,好好歇几天,无论外面如何疾风暴雨,有大哥在。”


    白愁飞看着苏梦枕,沐浴在晨光下他的笑容比夏日骄阳更暖人心,前世困苦时只有王小石对自己说过“还有我呢”,今日他才明白,如果自己肯对苏梦枕赤诚以待,他也会对自己说一样的话。


    此时一个念头忽上心头:“大哥,你为什么……”话出口半句,白愁飞又不想问了,笑了笑:“算了,大哥去忙吧,我睡会儿。”


    苏梦枕虽然有些奇怪,但也不想追问,自家二弟心思深,他一直都知道。


    白愁飞目送苏梦枕出了房间才躺下,看着华丽的红色床幔笑自己差点说了傻话:其实根本不用问,他自己也明白,昨日苏梦枕之所以选择了去救自己而不是小石头,肯定是经过了权衡排布的,何况杨无邪带两大主事去救王小石也已经很稳妥,如果自己刚刚问出口了,大哥也一定会这样解释……


    所以他不想问,哪怕自欺欺人,白愁飞想在心里留一点被偏向的感觉。


    如果前路注定黑暗,多留下些火种和明灯在心里,一定能撑得更久,更远吧……


    不过说是安稳养伤,白愁飞还是在翌日清晨就回了愁石斋——真正的疾风暴雨就要来了,他比谁都清楚。


    前世的此时他正陷于矛盾纠缠中,经常出楼去排遣心情,重生一世才明白当初的自己有多荒唐,不但将罩门暴露给了不少敌人,还在金风细雨楼最难的时候想着离开。


    于是重活一世,他选择安安稳稳留在楼里,一边重读白楼的资料,寻找以后能用得上的消息,一边正大光明地向杨无邪要京城各大势力近期的消息,想找找前世王小石命中风波的破解之道,重活一世他也活明白了,其实许多事并不是自家大哥和军师想对自己藏着掖着,是自己太过骄傲,从未试过主动索取,金风细雨楼的确是有一些规矩不能打破的,比如说所有的情报永远都会先送到楼主面前,但当苏梦枕知道自家二弟也想知道京城大事之后,白愁飞就成了顺位的第二人,与杨无邪不分先后。


    又过了几天,他身体复原,就常会去京师内群雄聚集的地方走走——前世的他也曾尝试着招揽人才,可那时候已经没有真正的英雄愿意委身于那样的金风细雨楼了……


    而今时不同往日,白愁飞都不必亮明身份,只是对看上的人才说自己是金风细雨楼的,就有最优秀的人趋之若鹜。


    不过他总觉得人才贵精,更何况他刚入楼就安插太多人,就算自家大哥无所谓,也难免会引起其他主事侧目。所以选来选去,他就挑了两个人。


    当那两个性格迥异,身形亦是反差剧烈的年轻人问他姓名来历时,白愁飞只是微微一笑:“我叫白明,是龙啸青主事手下。”


    那两个年轻人刚来京城不久,白愁飞装得又很像,二人就信了,约定好待几日便来寻他们入楼,白愁飞与二人拱手道别,沿着热闹的街巷往回走,走着走着,熟悉风景入眼,白愁飞犹豫了一下,举步想离开,可走出去三五步,他又回来了。


    他想起当初曾有人在这里对自己说过,她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


    虽然今生不想再担承任何人的任何莫名情愫,可如果自己是她当下活下去的理由或者说是启示,那白愁飞也不想见死不救。


    哀莫大于心死,那滋味,他最懂了。


    白愁飞叹了口气,举步走进了枫桥酒馆。


    从枫桥酒馆回到金风细雨楼,一进门就有传令弟子来说楼主有请,白愁飞闻言心一沉,赶快进了飞天跨海堂,只见自家大哥三弟都在,军师杨无邪也在,但看三人表情并不算沉重,白愁飞坐定看向苏梦枕,却见他笑容中带了一丝苦涩:


    “这几日你伤着,我就没有拿这些事烦你……”苏梦枕稍顿了顿,开门见山道:“纯儿打算接管六分半堂,但拒绝了我的帮助,虽然我不知道她具体是怎么想的,但如今雷损身亡,六分半堂已经成了京师各大势力最想争夺的肥肉,她要顺利接手,就一定会投靠某一方势力。”


    “大哥你就不用避讳了,现在除了咱们还有哪里可以投靠……”白愁飞抬头看看苏梦枕,又看看王小石,二人脸色都不好看,但他还是狠心说了出来:


    “她投靠有桥集团,也算子承父业,大哥你连雷损都可以放过,还怕跟雷纯对上吗,再说你一直想对付的是有桥集团,只要釜底抽薪,断其根本,到时候杀谁,救谁,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他的话虽然冷硬,但的确宽了苏梦枕的心,他微微颔首:“是你说的这个道理,但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那就慢慢来吧。”王小石看着苏梦枕:“我们稳扎稳打去做,事情总会越来越好,至少纯姐姐不会想要杀大哥你,她也是为了生存,为了不让雷总堂半生心血旁落。”


    “对。”白愁飞也看着苏梦枕:“而且大哥你不是说过吗,如果有一天六分半堂起了什么大的变故,那狄飞惊就是定盘星,如今狄飞惊还在,雷纯又不会像雷损那样天天琢磨着要你的命,就像小石头说的,咱们可以缓缓图之。”


    “嗯。”苏梦枕点了点头:“眼下最重要的是查清楚那个杀了雷损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如果真的是有桥集团灭口,相信以狄飞惊和纯儿的为人,一定不会愿意再与他们同流合污。”


    议定几件大事,白愁飞回到愁石斋自己房间内仔细思量:因为雷损的身亡,事情如今已经向着前世之路行进下去无法回头,但又因为那两个神秘的射箭人,让情势更加复杂。唯一比前世好的就是雷纯和苏梦枕还有自己之间没有结下仇怨,那么后来的爱恨纠葛自然也就没有了,那她大概也不会再见自己了,不需要算计自己,也不会再有后面那些并肩同行和互相折磨的日子了……吧?


    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可能会有很大的变化,白愁飞说不好是兴奋还是失落,看着慢慢移到轩窗上的日光愣了一会儿,勉强将心思拉到正事上来:


    如果按前世发生的事,不久之后有桥集团的人就会找上小石头,他会去刺杀蔡相,然后出逃,被通缉,受伤,险些丧命……


    想到这里,白愁飞就开始心慌,前世被灌下蚀心丹的那些日子,眼前一次一次闪过的绝望画面又清晰出现在眼前,令他头疼,沉下心想了想,他告诉自己,这辈子一定不能再让小石头一人去冒险了,好在此生没有雷纯的事情,自己就不会离开京城,到时候便可以相机行事。


    于是这几日他除了搜集京城各方线报,就是密切关注王小石的动向,可也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对,难免去想难道是因为今生京城格局的微妙变化,导致有桥集团不想利用王小石动手了?


    还是说,诸葛神侯没有回来?


    表面一片平静的江湖,实则暗流涌动,对于苏梦枕和王小石来说,自然是前途莫测,可即使是重活一世的白愁飞,在经历了箭客刺杀雷损那件事后,也对前路难揣这件事充满了忧心。


    他总怕除了前世那些倒霉事情,还会有别的什么疾风暴雨砸在自己和兄弟们身上。


    但世间事,往往怕什么就来什么,这天一大早就有金风细雨楼那边的弟子来愁石斋传信,说楼主要见副楼主,有要事相商。


    “就见我一人?”白愁飞有些奇怪,一般商议要事,苏梦枕都会叫他二人一起去,那弟子点点头:“对,楼主说,就请副楼主您一人去。”


    白愁飞心一沉,想着莫不王小石那边出事了,但并未挂在脸上,赶快跟着那小弟子去了白玉塔。


    一进屋,就看到苏梦枕脸色有些不好——不知道是病的还是气的,比前一日见面时更显三分苍白。


    白愁飞上前关心了一句,苏梦枕却摇了摇头:“我没事。”简单一句逞强后,金风细雨楼之主开门见山:“老二,我想请你出京帮我办件事。”


    一时间,白愁飞心里转过七八个念头,但还是点了点头:“大哥想让我去哪儿,办什么事?”


    “去楚河,平乱。”


    一句话,说得白愁飞愣住了,心中震动难以言表,那眼神看得苏梦枕都有些奇怪,但还未待他发问,白愁飞已经回过神来:“大哥,楚河远在千里之外,且是六分半堂的地盘,你确定那边有需要咱们去平的乱吗?”


    白愁飞真的怕了,并不是怕霹雳堂的雷天雷意,前世不过是雷纯一句话,他都敢单人匹马陪她闯楚河,今生知道那里有什么,也明白雷纯不会再算计自己,他并不畏惧楚河的刀山火海,他怕的是来去千里,等他回来,又会面临难以挽回的局面。


    苏梦枕却是了然一笑:“你想哪儿去了,你的确见多识广,竟还知道江南霹雳堂那个楚河,但我说的是京郊的楚河镇,有汉界街的那个。”


    白愁飞这才放下心:“原来是楚河镇。”


    苏梦枕点点头,指指一旁的椅子:“先坐。”


    兄弟二人将楚河镇的事情细细议定,白愁飞心里有数了:


    “所以说,大哥想让我去看看,到底是谁在楚河兴风作浪,在这个节骨眼上挑拨咱们跟六分半堂的关系?”


    “不只是挑拨,我觉得幕后之人所图甚大,如今两派之间尽全力才能维持住微妙的平衡,更有许多人想趁火打劫,在楚河镇分一杯羹,而且此事也不一定就不是六分半堂的意思……”苏梦枕说出了自己最不愿去想的可能性,但他和白愁飞都知道,那也是最有可能的情况。


    沉默一瞬,苏梦枕又道:“一开始我以为只是商铺之间的小矛盾,就让几个年轻的主事去看看,没想到去一个折一个,还好没出人命,本来也想着让无愧或北辰去看看,可不知为何,我有一种预感……这次的事情不简单,所以我想,不如你亲自出马,如果真是六分半堂或别的什么人,你出手弹压也可震慑住他们,若是动不得的人,你江湖经验丰富,也能全身而退。”


    “我明白了。”白愁飞知道苏梦枕这番话不但有信任,更是点拨,不过他这种说话的方式让自己很舒服,重生一世,白愁飞总是奇怪为何前世大哥教自己的话总是很伤人,今生却不是,不过他也没有花费太多心思去想,所以也就没想明白——当两个人互相信任和了解的时候,话就不必说得太明显。


    他的未尽之意,他都能听明白:


    “我不会冒进,如果是江湖人士,我尽量活捉回来交你处置,如果是官门,我就先稳住形势,回来跟你商量。”


    听了他的话,苏梦枕才真正放下心,起身拍拍他肩膀:“还有第三点最重要的。”


    白愁飞不解,抬头看看自家大哥,苏梦枕双手按住他双肩低头:“保护好你自己,伤刚好呢,做什么都不要勉强。”


    苏梦枕眼中有光,他关心谁从来都是坦坦荡荡,白愁飞明白,自己现在眼里肯定也有跟自家大哥差不多的光,可他正相反,他不喜欢这种光被人看到,于是他垂眸,却压不住唇角一丝笑意:“大哥还当我是刚进京城那会儿毛毛躁躁呢,放心吧,我会小心。”


    “多带点人。”


    “既然是密查,我一个人就行。”


    “你要是走不开需要人报信呢?”


    “那你能不能让我自己挑人。”


    “你办事,当然是你自己挑人,除了无邪谁都行。”


    兄弟二人议定了翌日一早白愁飞便带人出京,又不约而同提起王小石,苏梦枕叮嘱白愁飞去跟王小石道别,让他安心,白愁飞却再三嘱咐苏梦枕看好王小石,可囿于那个“规则”他又不能直言,眼中忧虑让苏梦枕都升起一丝异样感觉。


    与大哥别过,白愁飞就打算回愁石斋跟王小石与温柔道别,一出细雨楼大门,却被侧门那边的争执声吸引了。


    说是争执,却因说话之人声音低沉又极柔和之故,而显得没什么火药气:


    “这位大哥,我们真没诓你,的确是有人邀我们入金风细雨楼,他身上有细雨楼的令牌,自称是龙啸青主事手下,叫白明。”


    听到这个声音,这句话,白愁飞恍然意识到自己把在京师访贤那事儿给忘了,说话这人应该就是他找到的那两人中的那个欧阳意意,思及此处,他加快脚步往角门那边走,却听一个熟悉声音带着些不耐烦开口:“二位怕是听错了,不瞒你们说,我就是龙啸青,一来,我手下根本没有叫白明的人,第二,你说的那个令牌,是只有主事以上级别的人才能佩的,就算你说的人是我属下,也不可能不经我允许就拿我令牌出去办事……”


    白愁飞转过墙角,正看到欧阳意意一脸失望,旁边的瘦小如没长开一般的少年正是二人中的另一位——“小蚊子”祥哥儿,此时二人面面相觑,祥哥儿叹道:“欧阳兄,怕不是咱们真的被那人诓了?”


    听他这么说,白愁飞一笑从墙后现身,走到三人面前,欧阳意意眼一亮,对龙啸青道:“龙主事,这就是白明,他真的不是你的手下吗?”


    龙啸青看了看他手指的人,一时惊讶:“这是哪儿说起的话,我是他的属下才对。”说着与白愁飞抬手见礼笑道:“我道是怎么回事儿,副楼主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白愁飞如今心态变了,又因前世曾戕害过他和莫北辰,今生便忍不住多几分愧疚亲近之意,当下笑道:“唱哪出?狐假虎威呗,在京师提我未必有人知道,提你龙主事可是人尽皆知。”


    龙啸青被他说愣了,心说副楼主真是转了性,不过也明白这只是一场说笑,便抬手一礼笑道:“既然是副楼主看中的人才,那自然无妨,你们叙吧,我先回去了。”


    白愁飞颔首还礼相送,对着旁边已经看愣了的祥哥儿和一脸若有所思的欧阳意意道:“说邀你二人入楼不是诓你们,不过眼下我正要奉楼主命出京办一件事,你们陪我将事办好,凭此功,我马上引荐你们入楼。”


    看二人眼睛一亮,白愁飞突然想起了刚刚入京的自己,他明白只要心无邪念,那么有野心不是坏事,更是偏爱有野心的人,于是又加了一句:“我亲自向楼主引荐你们。”


    对面四只眼睛,更亮了。


    安顿好欧阳意意和祥哥儿,白愁飞回到愁石斋,信步走到庭院里石桌旁,却见上面摆着些笔墨纸张,有几幅一看就是王小石写的字,大概是晨间他在此处练字所剩的。


    坐在石凳上,白愁飞突然想起前世那张画,想起那个再也没能添上去的第三个人。


    又是这个节骨眼,又是自己离京,白愁飞提笔又放下,几番过后,还是在纸上落了墨。


    这一次,他并没有喊王小石和温柔出来,可他们还是出来了,蹑手蹑脚地站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出的看着他一笔一笔勾勒出三人在京师最美好的那段回忆。


    三两尺,方寸间,京师小院纤毫毕现落于纸上,看着看着,王小石脸上的笑意化作沉思,温柔则红了眼眶。


    “大白,你画的这是夫子家的小院啊。”


    “嗯。”白愁飞撂下笔,提起画纸轻轻吹着:“像吗?”


    “真像。”温柔笑着凑过去:“你怎么突然想起画画了?”


    白愁飞将画纸放在桌上,转身看着他们:“我要出京一趟,大哥让我去楚河镇看看那边的堂口和受咱们保护的百姓,怕你们在京里无聊,留幅画给你们解闷儿。”


    王小石也多少听过楚河镇那里的事情,听他这么说自然有些担心:“那边不是正有麻烦吗,你现在去,是去做这件事吗?大白,我陪你去吧?”


    白愁飞一笑按住他肩膀:“如今京师情势更微妙,我出京,你就要留下,我正要嘱咐你,好好在楼里陪着大哥,遇到任何事都要先跟大哥商量,不要自作主张,不要冲动……”


    白愁飞说着说着,就想起前世之事,面容也沉肃下来,看得王小石一阵紧张:“大白……现在是你出京,怎么好像是我要面临危险一样,你别太紧张了……”


    白愁飞看他现在这样子,就知道前世那些麻烦事还没找上他,算算时间,就算那件事无法更改,自己也不会像当初一样赶不及回来,心才算放下,脸上也见了笑意:“我就是嘱咐你几句。”


    王小石也笑了:“你跟大哥现在都越来越啰嗦,比温柔还啰嗦。”


    温柔一听他这话就不依不饶了:“小石头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啰嗦了?你烦我?”


    “不烦不烦,我喜欢你啰嗦。”王小石赶快认怂保命,白愁飞看着他们那口是心非,甜甜蜜蜜的样子,真希望这种恬淡无忧,岁月悠长的日子能多延续一段时间。


    温柔数落王小石数落够了,又拿起那张画来欣赏:“哎,大白菜,你这画上怎么没有人啊?”


    白愁飞看着那画若有所思:“因为那里现在本来就没有人呐。”说到这里,王小石和温柔都想到了当初在小院那些虽然清贫却快乐的岁月,想到了夫子的牺牲和茶花婆婆,一时都有些黯然,而白愁飞想到的自然更多些……


    王小石不喜欢这样的氛围,更怕温柔和白愁飞会陷于往日愁思和离愁别绪,便率先换了笑意:“大白,没关系,等你回来,咱们……”


    “打住!”白愁飞却突然按住他的嘴:“无论你想做什么,都等我回来再告诉我,你乖乖留在京城等我回来,到时候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去。”


    王小石被他严肃样子惊着了,赶快点点头,白愁飞才放开他,不想让他们太担心,白愁飞便提出天已过午,不如一起吃个饭,王小石看他脸上带了轻松笑意,才放下心。


    为了不引起京师各大势力的注意,第二日天还没亮白愁飞就出发了,只给王小石和温柔还有苏梦枕留了两封信,不过是些日常的叮咛之类。


    白愁飞出京虽然力求精简人员,但到底不能只带欧阳意意和祥哥儿这俩半只脚还没跨进楼门的人,杨无邪另给他派了三个无法无天的精锐兄弟,六人轻装简行出了京城,一路往金风细雨楼于六分半堂平分天下的京郊楚河镇而去。


    一条汉界街,将汇聚了京师两大势力财源的楚河小镇一分为二,斗了数十年的两大帮派在这里达成了奇妙的和谐——各自求财,井水不犯河水,这已经是延续了超过十年的事情了,无论是金风细雨楼权利交接的动荡,还是雷损殒命的风波,都未曾打破这里的平静,而此时,平静即将被打破,已现山雨欲来之势。


    天色近午时,白愁飞带着手下五人到了楚河镇,他特意带他们来到汉界街旁边,金风细雨楼势力边缘的一个干净店面坐定,打算一边用午饭一边听听周遭百姓和江湖人的谈话,看能不能发现些蛛丝马迹。


    祥哥儿是个伶俐的,看白愁飞的装束和言谈就知道这位副楼主应该是个爱清净的性子,看还剩两张桌子,就张罗着欧阳意意和其它兄弟们去了较大的那张坐定,将较小却精致干净的那张留给了白愁飞,打算替他斟酒时,却被他抬手阻了:“你若要帮我,就去照顾一下兄弟们,想吃什么多点些,不用给我省钱。”


    祥哥儿愣了愣,白愁飞对他微微一笑:“我不管你之前跟的人是什么性子,我大哥说过,在咱们那里,每个人都是兄弟,你我自然也是。”


    看着他的笑意,祥哥儿不由自主地也笑了——第一次觉得自家这个副楼主也不像外间传言的那么冷戾不好相处。


    不多时酒菜齐了,兄弟们那桌有祥哥儿插科打诨,很快就彼此熟络,白愁飞则是乐得清静,一边注意着周遭动静,一边自斟自饮。


    正是午饭的点儿,很快店里就坐满了人,言谈间并无太多可以利用的信息,白愁飞正琢磨下一步该去哪里调查一番时,眼前的阳光突然被什么高大的东西给挡住了。


    是个人,


    一个高大,已经有些醉意,却提着一大壶酒的人。


    “这位公子,搭个座。”是问话,却没有等人回答,眼前的高大汉子已经落座。


    白愁飞抬眸看了看他,虽然觉得无趣,还是很礼貌又很多余地说了句:“壮士自便。”


    他本来很讨厌吃饭被搭座,可自打在细柳遇到了王小石和温柔,这习惯就渐渐改了——或许一个搭座,一个搭车,或者一个搭把手,都能遇到些有趣的人,有趣的事。


    对面的大汉也不要菜,只是拿了桌上的碗往下灌酒——还不是酒碗,是茶碗。


    白愁飞闻了闻那酒的味道,又看看那碗大小,只觉得如果是自己恐怕已经醉了,若是王小石,怕是早就睡了。


    于是他心里便有三分了然,不着痕迹地低头看了看对面汉子的腿。


    他没有穿长袍,看得很清楚,三分了然也到了九分。


    他知道这人为何要搭座了。


    对面之人也知道他知道了:“雪衣白氅,双刺飞刀。”那汉子笑得十分坦荡:“苏楼主居然舍得把二把手派出来查此事,看来这案子好破了。”


    白愁飞被人点破身份,多少还是有些意外,但并不以为忤:“豪饮千樽,瞬息千里,是三爷查这案子,看来白某来得多余了。”


    二人说话声音都不大,掩在喧嚷的酒肆中,并不为人所知,此事相视一笑便没有再多说,那汉子喝干了坛子,就着碗底残酒写了个“城东老店”便翩然而去,白愁飞笑着抬手把那字擦了,掏出一个五两的小银锭子叫过小二:“会账,另外,刚刚我对桌那客人喝的那种酒,给我拿三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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